寄梦古斋第1章 雾中的瓷片
伦敦的雨总带着股洗不掉的潮湿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泰晤士河的上空。
温知夏站在大英博物馆东翼的陶瓷展厅里白大褂的袖口沾着点钴料粉末——那是今早修复元青花残片时蹭上的蓝得发暗像凝固的夜。
她伸出指尖轻轻擦过展柜玻璃上的水雾掌心触到的凉意竟和二十年前外婆家梅雨季节的窗棂一模一样。
展柜里躺着的是只元青花缠枝莲纹罐的复制品高二尺有余肩丰腹圆罐身的莲纹用数码技术复原得近乎完美。
标签上用中英双语写着:“景德镇窑14世纪销往波斯钴料为波斯进口苏麻离青现藏于本馆库房”。
温知夏盯着“现藏于本馆库房”那行字喉结轻轻滚动——真品被锁在恒温恒湿的地下库房她申请了十三次近距离观摩每次都被馆长助理用“保护级别过高”挡回来。
“温这批参展元青花的标签得再核对一遍。
”艾米丽的声音裹着美式咖啡的焦香飘过来她手里的文件夹“啪”地拍在温知夏胳膊上“尤其是那只‘波斯纹’罐馆长说要放在C位必须标注清楚‘钴料含砷量0.3%符合14世纪波斯矿区特征’。
” 温知夏转过身文件夹边缘的金属夹硌得掌心发疼。
她来这里做研究员三年从最初对着元青花的“锡光”(钴料在釉下形成的银白色结晶)激动到失眠到现在能面无表情地在标签上写下“流失文物”只用了七百三十天。
就像此刻窗外的雨下得久了连玻璃上蜿蜒的水痕都懒得去擦。
“知道了。
”她接过文件夹视线扫过“来源”一栏——那里填着“1941年由英国军官从中国南京购得”。
“购得”两个字被打印得方方正正像块冰冷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起外公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的话:“1940年冬日军闯进铺子把罐子塞进军用帆布包那哪是‘购’?是抢!” 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表妹”两个字。
温知夏走到展厅角落接起听筒里立刻涌进外婆剧烈的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知夏啊你外婆今天又对着老照片哭了。
”表妹的声音混着窗外的蝉鸣——南京现在该是盛夏蝉声正盛“她非说那只青花罐是咱家的说罐口第三朵莲的尖上有颗小露珠是太爷爷做的记号。
” 温知夏的指尖猛地收紧手机壳边缘的棱角嵌进掌心。
她记得那张老照片:民国年间的堂屋八仙桌铺着红绒布上面蹲着只青花罐罐口的莲纹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柔和的蓝。
去年她在大英博物馆的库房清单上见过一只同类罐的记录标注着“莲尖有疑似露滴纹底部阴刻‘秦’字”那一刻她几乎要冲进馆长办公室拍桌子。
“医生不是说外婆是老年痴呆吗?记不清事儿了。
”温知夏的声音有些发飘目光越过艾米丽的肩膀落在展柜里的复制品上——钴料的蓝色在冷光灯下泛着青灰像被雾蒙住的海“我年底有个重要的特展回不去。
” “可是……”表妹还想说什么被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
温知夏听见外婆在背景里含混地喊:“罐……回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慌忙挂了电话。
她沿着展厅的回廊慢慢走两侧的展柜里摆着上百件中国瓷器:宋瓷的釉色像浸在水里的玉明瓷的彩绘艳得像初升的太阳清瓷的描金繁复得像织锦。
可温知夏总觉得它们缺了点什么——就像她自己护照上印着“中国”说话时却总不自觉地在句尾加上“sorry”连做梦都常常站在海关的入境通道看着“中国公民”和“外国公民”两个牌子发愣。
傍晚离开博物馆时雨还没停。
温知夏没打车沿着泰晤士河慢慢走对岸的伦敦眼亮着暖黄的光倒映在水里像串融化的星星。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的院子里外公指着晾在竹竿上的蓝印花布说:“这颜色叫‘青花蓝’是从景德镇的窑里烧出来的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那时她不懂什么叫“窑火”只觉得外公的手指划过布面时那些蓝色的花纹仿佛在轻轻呼吸。
手机导航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屏幕上的地图扭曲成一团乱码。
温知夏停下脚步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陌生的巷口——青石板路的缝隙里冒出湿漉漉的青苔两侧的砖墙爬满常春藤像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巷牌上的英文“Lost & Found Lane”被雨水泡得发胀底下隐约露出三个褪色的汉字:“拾遗巷”。
巷深处悬着盏红灯笼灯笼穗子在风里轻轻摇晃晕出一圈暖红的光。
灯下的木牌上写着“拾遗斋”三个字字迹瘦劲有力像用狼毫写就的小楷笔锋里藏着股熟悉的温润——像外公当年在宣纸上写的“温”字。
温知夏犹豫了一下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
檀香混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让她想起外婆晒在阳台的陈皮带着点微苦的暖意。
柜台后的藤椅上坐着个穿月白长衫的男人乌黑的头发用根木簪束在脑后左手腕系着一串老紫檀佛珠正用软布细细擦拭一只青铜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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