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梦古斋第3章 窑火里的莲
至正七年的清明刚过景德镇的雨就没歇过。
昌江的水漫过了窑厂外的青石板浑浊的浪头拍打着岸边的老樟树把树根泡得发胀空气里全是水腥气和松木燃烧的烟味。
秦守仁蹲在龙窑的窑口前看着徒弟阿福把最后一匣瓷坯推进窑膛指尖的老茧蹭过匣钵外侧刻着的“秦”字蹭下一层细白的窑灰。
“师父匣钵都码齐了。
”阿福直起腰额头上的汗珠混着泥水印在脸颊上画出歪歪扭扭的道子。
他手里的窑叉还在抖木柄被汗浸得发亮“这三只是阿合马老爷订的要是烧砸了……” “烧砸了就把你这身骨头拆下来垫窑脚。
”秦守仁头也没抬声音里裹着烟味听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三层油纸裹得严实打开时一块深蓝色的料块在潮湿的光线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边缘还沾着些细沙——那是波斯的苏麻离青阿合马三天前亲自送来的。
阿福咽了口唾沫伸手去接料块入手沉甸甸的像块刚从海底捞上来的礁石。
他跟着秦守仁学了五年烧瓷知道这料金贵比景德镇本地的石子青贵十倍不止。
去年冬天师父的小女儿秦丫染了风寒烧得浑身滚烫药铺的老大夫摇头说“能不能挺过今晚看天意”是阿合马的商队路过窑厂留下两匹波斯锦缎换走了一窑刚出的青瓷碗才凑够了抓药的钱。
“磨料的时候加三成高岭土。
”秦守仁用指甲刮了点料粉凑到鼻尖闻了闻那股带着海腥味的涩气让他想起阿合马说的话——“这料是从波斯的山里挖的得用印度河的水才能磨出最亮的蓝”。
他把料块重新包好塞进阿福怀里“磨细些过筛子不许有半点砂粒。
苏麻离青性子烈一点杂质就能让花纹晕成烂泥。
” 阿福抱着料块往碾房跑草鞋踩在积水里溅起水花。
秦守仁望着他的背影又转头看向龙窑——这座依山而建的窑像条伏着的火龙长达三十余丈窑身用青砖砌就经年累月被烟火熏得发黑砖缝里还嵌着些没烧透的瓷渣。
他摸了摸窑壁砖面冰凉却能感觉到内里藏着的热气那是前一窑瓷器留下的余温。
十年前父亲临终前也是这样摸着窑壁气若游丝地说:“守仁烧瓷不是烧土是烧心。
拉坯时心里想的是啥施釉时念的是啥烧出来的瓷就带着啥魂。
你爹我一辈子没烧出件能传代的好瓷你得替我争口气。
”那时秦守仁才十七岁跪在父亲身边看着龙窑的火渐渐灭下去像看着一个朝代慢慢冷透。
掌灯时分窑火终于点燃了。
松木在窑膛里噼啪作响火星子从窑口窜出来映得秦守仁的脸忽明忽暗。
他在窑前摆了三炷香香灰在潮湿的空气里打了个旋飘向昌江的方向。
阿福端来一碗糙米饭他摇了摇头:“你吃吧我守着。
” 这一守就是三天三夜。
第一天夜里雨下得最大昌江的水漫到了窑厂的门槛。
秦守仁披着蓑衣坐在窑前听着雨水打在蓑衣上的闷响还有窑里松木燃烧的爆裂声两种声音混在一起竟像极了秦丫小时候学说话的咿呀声。
他想起今早出门时秦丫攥着他的衣角说:“爹爹我要跟罐子一起出海。
”他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罐子要去波斯那里有会飞的毯子你去了就不想家了。
”秦丫却噘着嘴:“我带着罐子飞回来比船快。
” 第二天晌午阿福换他去歇会儿。
秦守仁刚躺在草棚里就梦见了那三只青花罐——它们在窑火里浮着罐身上的缠枝莲活了过来枝蔓顺着窑壁往上爬莲尖的露滴纹里盛着秦丫的笑脸。
他猛地惊醒跑到窑前看着窑口的火光由红转白知道火候快到了。
阿福递来水囊他喝了两口又把水囊里的水往窑壁上泼了点水汽蒸腾起来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彩虹。
“师父您看!”阿福指着彩虹眼睛发亮。
秦守仁却盯着窑口的烟色:“烟带紫是好兆头。
苏麻离青要这火候才能烧出‘青花见五色’。
”他说的“五色”是苏麻离青在不同火候下呈现的蓝——浅处是天青深处是靛蓝浓处泛紫淡处带灰晕散处像蒙着层雾这是景德镇本地料烧不出来的奇景。
第三天清晨雨终于停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昌江的水面上飘着层薄雾像撒了把碎银。
秦守仁舀了瓢昌江水含在嘴里对着窑口猛地喷了出去——这是老规矩用骤冷的水汽激出瓷器的“开片”让釉面裂开细密的纹路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藏着岁月的故事。
水汽在窑口蒸腾时他仿佛看见无数朵莲花在里面绽放蓝得像阿合马描述的波斯天空青得像景德镇南山上的竹林。
阿福举着窑叉手都在抖:“师父能开窑了吗?” 秦守仁点了点头。
窑门被撬开的瞬间一股热浪混着松烟味涌了出来烫得人睁不开眼。
等热气稍散阿福第一个钻了进去紧接着就传来他变了调的尖叫:“成了!师父成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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